济慈堂的成员总共只有三人,名义上的店主程笑生,实际上的店主谢怀珉,和小学徒阿武。
小镇入夜,店铺关门,后院厢房里已经摆好了饭菜。
谢怀珉的手艺在这几年的实践生活中已经完全磨练了出来,做的菜色香味俱全,深受家里一大一小两个男人的欢迎。
看着两人狼吞虎咽,谢怀珉又开始得瑟,“想我谢大当家做的饭菜,是平常人能吃得到的吗?你们也好福气哟。”
“大当家文治武功。”小程百忙之中不忘歌功颂德,“对了,我明天想吃鱼。”
谢怀珉修剪着指甲,“我还想吃唐僧肉呢。”
“谢娘娘,快吃吧。”程笑生唆了一口粉丝,“看天,晚上要下雨呢。吃完了要收衣服。”
“春雨贵如油啊。”谢怀珉望了望天。
也不知道,此刻的东齐京城,是不是也正被绵绵春雨笼罩着。
程笑生洗完澡出来,面上一凉。空中果真下起了雨。
他穿着木屐啪嗒啪嗒地走回自己那间屋子,眼角看到谢怀珉的房间开着窗。
年轻女子倚窗而坐,支着下巴,正望着空庭里的细雨发呆。
程笑生敲了敲窗棂,“起风了,凉得很。好歹多披一件衣服再发呆吧。”
谢怀珉有些无精打采地嗯了一声。
“怎么了?”程笑生朝空空的庭院望了一眼,“人还没来?这都晚了三天了吧?”
谢怀珉笑得有点勉强,“许是路上耽搁了。”
“肯定是的!”程笑生立刻道,“别担心。那么远的路,来回一趟不容易,难免出些差错。”
“是啊。”谢怀珉低声说,“师哥去休息吧。明日轮到你坐堂呢。”
程笑生叹了一声,背着手,像个小老头似的走了。
镇上的夜晚很静,屋外只听见草丛里的虫鸣声和细雨的沙沙声。
谢怀珉拨亮油灯,打开笔盒,取出羽毛笔,蘸了蘸墨水。借着酒意,她开始动笔。
阿暄,见信如晤:
我上个月已经找到了师兄,现在已经在他的医馆里安定了下来。路上通信不便,所以上个月的信缺了。你不怪我吧?
别担心,我一切都好。
紫云山不愧是西南之地最大的山脉,估计有三千多丈,无数山峰上积雪皑皑,终年不化。山脚春暖花开,山腰风寒地冻,气候差距很大。而且山里植被茂密,多种奇花异草珍稀动物。
紫云山里散布着大大小小十几个山寨部落,头人蓄养着奴隶和猛兽,各自占山为王。秦、离两地官府都从不过问插手他们的事。于是紫云山成了三不管地带,两国许多不法分子都会逃进山里寻求庇护。他们不事生产,依靠抢劫过往商队来获取财富。我这次跟随的只是药贩,专门来往于各个山寨间,收购珍稀药材。我跟着他们走了八个山寨,大开眼界。
紫云山区虽然危险,但是景色十分壮丽。险崖、飞瀑、深潭、浅溪,让我流连忘返,真希望那时你也在身边,陪我看孤霞峰的落日,那该多美好啊!
呵,不说了,不然你又要抱怨了。
写到这里,女子清秀的脸上露出一个温暖的笑容。
有件事或许你该知道。没想到紫云山竟然盛产铁矿石。一路上见秦国劳工在深山开采矿石,就地冶炼成铁,运输到国内。他们整个操作流程十分严密,还买通了当地头人,大肆砍伐林木。
我觉得这事很蹊跷。秦王久病成疴,太子监国已有半年,表面上看来一切平常,但是暗地里小动作不断。从地方无品级小官开始更换,大量田地合并形成了新的豪强,今年兵役人数增加。我觉得秦国将有一番大动荡。
离国同我们大齐一样,北种小麦,南种水稻,现在正是插秧时节。我发现当地妇女养殖桑蚕时有一些非常独到的办法,桑蚕的繁育旺盛,产出的丝也比较好。我现在正在研究,希望能总结出来,提高我们大齐桑蚕养殖质量。
我到了离国,看到他们也在推行改革,广纳贤士,我恰巧赶上最热闹的时候。听说今天放榜,远近的读书人都赶去县城。离国历来尚武,文人们受了一百多年的压抑,如今终得机会扬眉吐气一展身手。我想这次离国领导人必定会招收到许多有用人才。
阿暄,你当政已经有三年多了。大齐虽然军备强大,壮士骁勇,可是我知道以军治国并不是你的最终目的。但是国内现在局势僵硬,某家势力虽然在这几年内一直受到压制,但是其深植在军中的根系依旧坚固。
你登基时便在东齐开创新的科举制度,这三年下来想必硕果累累,是该收获的时候了。另外,说到教育和医疗,我又有了几点新的想法……
又是洋洋洒洒地写了一页多纸。油灯轻爆了一个火花,光线稍微暗了点。
谢怀珉甩了甩发酸的手腕,提笔继续写起来。
我在这里跟村民学会了做一种很好吃的酸甜汤,是当地特色菜。我把食谱写上,你或许可以叫御厨做一下。子敬说你最近为开春的事总是每天忙到很晚。劳逸要结合,身体是本钱。说多了你也嫌我啰唆。
对了,秦国南方有一种东齐没有的花,他们叫他火龙花,我叫它罂粟。它的果实提炼后能镇痛,但服食多了会让人上瘾,使人身体渐渐虚弱,最后死亡。可是这花却鲜艳似火,非常艳丽夺目。若东齐内发现了这花,可要留心才行。
天气转暖了,容易伤风。你这几年天天坐朝堂,缺乏锻炼,可得小心别生病了。来到新地方,什么都是新鲜的,不觉写了很多。天晚了,我要去睡了。愿能梦到你。
谢怀珉写下落款,又画了一个简笔的笑脸,附上一颗桃心。她自己看着,不禁笑了笑。
来取信的人还没有到,夜已深,谢怀珉等不下去了。
她把信封放进窗外廊下的一个木盒中。如果来人半夜到,会自己去取。
困意逐渐上头,她简单地梳洗了一下,吹灭了油灯,爬上床歇息。
夜深了,雨云不知什么时候被风吹散,天空露出一片皎洁的明月。月光透过窗棂,照在屋内安详沉睡的面容上。
“汪汪——”
阿毛突然狂吼了起来,引得左邻右舍的狗都开始叫。谢怀珉在黑暗中睁开眼。
“砰砰砰——”
“开门——官府来人,速速开门!”
对面的屋子里亮起了灯,程笑生喝道:“来了!休要再敲了,这都什么时辰了!”
谢怀珉自然也没法再睡,起身披衣。
外面忽然响起程笑生的惊呼声。一阵潮水般的脚步声涌进院中。
“你们……”
“你是大夫?”一个操着离国标准京腔的粗嗓子大声道,“不是说是个女的吗?是你吗?怎么是平的?”
“荒唐!你在干什么!”程笑生悲愤惨叫。
眼看师兄贞操有难,谢怀珉也顾不得梳头了,穿着拖鞋就奔出了屋。
“放开我师兄!来者何人?”
院子里,一队明火执杖的武士齐刷刷地转过头来。谢怀珉冲刺的脚步生生止住,站定在了屋檐下。
大头的武将一把丢开了程笑生,打量谢怀珉道,“你就是谢大夫?”
“正是。”谢怀珉笼着袍子,也一脸狐疑地打量他们。这些士兵看装束并不像是本地的军士,不知是什么来头。不过作为大夫,半夜接急诊是家常便饭。谢怀珉很是从容镇定。
那武将又将谢怀珉从头看到脚,狐疑道:“你就是那个能给人开肠破肚的谢大夫?”
“是我。”谢怀珉耐着性子道,“你家人哪里不舒服?”
武将二话不说,一招手:“把人带走!”
两名军士随即上来,架起谢怀珉就往外走。
“你们是哪家人?”程笑生紧张大叫,“哪里有这么请大夫的。”
谢怀珉也大声嚷嚷:“会不会请大夫呀?连病症不说,我都不知道带什么药材器具,到了那里能用眼神治病不成?”
武将一挥手,军士又把谢怀珉放下了。